有名字的野草
在我的村里,很多野草是有名字的。
這些名字同村里人的小名“芋頭”“猴子”“黑哥”一樣,是那么隨意又是那么形象。
“螃蟹草”是一種葉子長得張牙舞爪如螃蟹爪子的野草,喜長水田,從樣子到習(xí)性都像極了螃蟹;“谷糠草”,葉子細(xì)細(xì)碎碎,又多又密,抓一把有類似谷糠蓬蓬松松的感覺,被稱為谷糠草,簡直太形象不過;“油面草”,葉子細(xì)長柔順,如面條一般;“奶草”,采下它的葉子,白色汁液如乳汁一般從葉子里流出,確實想不出第二個更形象的名字了。還有“雞目睭”“酸汁子”“雞蛋帶”“煙手草”“田苗”“指甲草”“鼠曲草”“藍(lán)花子”“臭麻捏”……有名字的野草多得數(shù)不過來。
野草在村里是低賤之物,村里人只要一打開大門,一腳踩到了就是門口石頭縫里擠出的野草。這些隨處可見又被人當(dāng)作沒看見的野草,一代代村里人居然給起了形象的名字!現(xiàn)在想想,這是一件多么有趣且要靜心才能完成的事,甚至有那么點詩意?,F(xiàn)在大多數(shù)人忙碌又浮躁,連天上的星星都無暇去看上一眼,誰還能低頭蹲下去給野草起名字呢?
我離開自己村里有二十年了,但現(xiàn)在依然清楚地記著這些野草的名字,實在是源于童年時幾乎日日要與這些野草陪伴。那時農(nóng)村男孩每日必修課是上山砍柴,而女孩則是拔草,家里的一窩兔子都等著吃呢。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野草多,約上同伴去田野菜地拔草,也算是一件樂事。也正是因為這些季節(jié)野草瘋長,隨處可見,我們不是什么野草都要,我們會去挑“奶草”拔,據(jù)說這種能分泌白色汁液的野草兔子喜歡吃,如果是正在哺乳的兔子吃了乳汁更多。有的草到處都是,但沒人拔,兔子不愛吃。
拔完草,還沒到飯點時間,我們就在田野里玩耍,帶上皮筋的,就隨便找一塊平坦處跳起皮筋。什么都沒帶,也難不倒我們,大自然處處都有小孩可玩的玩具。地上撿根樹枝在空地上刨個小坑,小坑旁擺上一把拔來的草,我們站在不遠(yuǎn)處往坑里扔小石子,扔進了,就能贏了旁邊擺的草。懂事點的孩子,就不從籃子里拿草出來玩,而是另外再拔,不懂事的,貪方便,從籃子里拿草,玩輸了,回去時只能急急忙忙又胡亂抓幾把野草。有時不夠一籃也做假,看到別的孩子回去了,她就撿幾根樹枝放籃子底下?lián)纹鸩?,那樣看起來也拔了滿滿一籃子草,但回家肯定免不了被一頓罵。
冬季,則是我最怕拔草的季節(jié)。田野菜地一片蕭瑟,野草無影無蹤。除了天冷野草干枯外,另外一個主要原因是那時村里家家養(yǎng)兔養(yǎng)豬,能看到的野草都被人拔走喂豬喂兔。拎個籃子,到處找野草,像尋寶一樣,一點綠意都會讓我眼睛發(fā)亮,這時是要帶上鐮刀去的,連根割回來。水田里的螃蟹草生命力頑強,冰霜也摧殘不了它。地里找不到野草,我們只能向水田行動。赤腳踩進水田,剛下水那刻腳像被小刀割了一般。割完草回去,手腳凍得通紅僵硬,那時農(nóng)村生活確實不易,小小年紀(jì),環(huán)境所逼也要早早學(xué)會吃苦。
初春的一個清晨,我一個人回到村里,小路上一叢叢綠油油的野草青翠欲滴,讓我很是心動,忍不住又去拔了一些,但已無用處,家里早已多年不養(yǎng)兔養(yǎng)豬。村里的人都已搬到更好的地方生活了,村子荒廢了,到處一片蕭條,唯有這些野草異常旺盛,自顧自地長著,長在村子的小路上,長在老屋的門口,甚至長進了老屋的大廳里。有一天,老屋倒下與野草依偎在一起,或許就沒有人還會到村里走走,這些野草的名字也將被人遺忘。
責(zé)任編輯:陳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