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言語的方式
□ 朝 顏
七月,華南植物園。耀眼的陽光,數(shù)以萬計的物種疊加于我的眼前,生命在盛開,在舞蹈。植物是不會說話的,但是我能感覺到它們的言語,正要透過這樣那樣的舌尖與我對話。
聞到一股酒的味道,仿佛是許久以前,在老家的廚房里,掀開厚厚的稻草,便尋見一汪甘釀。而植物園里的釀酒師,卻是那些成熟的果子。在夏風(fēng)的煽動下,它們縱身一躍,在草地上醞釀數(shù)日,然后帶著酒的芬芳融入泥土。當生命由萌芽到隕落,其間或者悄無聲息,或者如它們,用釀造的方式言說存在。在整個身體腐爛之前,它們盡情地揮發(fā)了自己的成熟。
諸多的“釀酒師”中,不能不說到芒果。當它們掉落在我的腳邊,我常常要情不自禁地俯身拾起。在家鄉(xiāng)的超市里,它們價格可觀。可是在這兒,來來往往的行人卻對它們熟視無睹。難道是因為它們品種不好,味道不佳?我剝開一個品嘗,倒比超市里的新鮮味美。那么,唯一的解釋是,它們太過于繁盛了。一種事物在一個地方太過于擁擠,換來的,也許只有被忽略。
認識了一種新奇的果子,叫第倫桃。撿起來,發(fā)現(xiàn)果肉的形態(tài)類似于百合。我于是一層一層地剝開,總想著里面是否會有不一般的發(fā)現(xiàn),然而,最終看見的僅只是幾粒小小的果核。我們常常是這樣好奇,想要探究生命的內(nèi)核與外質(zhì)。當我們一步一步地接近事物的核心時,卻發(fā)現(xiàn)再也沒有什么可供剝離。
果的前身是花。金嘴蝎尾蕉在夏季里開得正是悠然,黃色的花瓣,木質(zhì)化的紅色苞片,與其說它像一條蝎尾,毋寧說它更像一只只飛翔的小鳥。當它們與我的眼睛對視良久,我忽然感覺它們便是飛著的。我估摸著,它必定也有夢,它說,我想飛,于是便插上小鳥的翅膀飛翔了。
自然,并不是所有的花朵都喜歡大肆張揚,含羞草應(yīng)是最內(nèi)斂的一種了吧。它有著帶有星狀的粉紅色的美麗花簇,和蕨類植物一般均勻?qū)ΨQ的葉子。乍一看,一切似乎并無特殊之處,然而當你伸出手去撫摸它,甚至對著它吹上一口氣,它都要羞澀地蜷縮起來,恰似古代的絕色女子,欲抱琵琶半遮面。我想起了小時候最愛玩一種游戲:“羞羞臉,不要臉……”這果真是不要臉之羞嗎?恰恰相反,它愛著自己,所以,用別樣的方式保護著自己的完美之軀。待到安全之際,重新綻放美麗。此羞,應(yīng)是欲語還羞。
一棵空心的樹兀立在我的眼前,和很多枝干虬勁的樹木相比,它顯得那樣特立獨行。把頭探進空心的樹洞中抬頭仰望,能看見明亮的陽光自樹梢泄入樹的底部。這棵樹的中心部分,整個地空了。不可思議的是,樹身上卻枝繁葉茂。它失去了一些生命的體征,但是它卻用碧綠的葉子向世人宣告:它還活著。
在一座不大的人工湖邊,我與一群水杉不期而遇。它們樹形高大優(yōu)美,猶如紳士淑女一排排婷婷地立在水中。作為有著“活化石”之稱的孑遺植物,如果不是因了旁邊的說明,我?guī)缀跻雎粤怂鼈兊恼滟F。250萬年前,這類植物幾乎全部絕跡,唯有水杉保存了下來。我想,水杉是寂寞的,它們安靜地遺世獨立了250萬年,才等來今天的與世界握手。也許,唯其耐得住寂寞,它們才沒有被冰川,被種種自然災(zāi)難湮滅。很多時候,寂寞更是一種幸運。
穿行在眾多生命的中間,我常常忘了它們只是植物。事實上,這個龐大的族群里,有老者、有少年、有美人、也有畸形。它們有愛憎、有情緒、有傾軋,甚至也有帶著機巧的溫柔的絞殺。它們一直都在言語,只是沒有發(fā)出聲音而已。
責任編輯:鄭力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