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飯子
烏飯子
□ 楊秀芳
先生從山里回來,采了一大束果實累累的烏飯子。我有些小驚喜,這種小野果簡直是我童年的美味佳肴。
老家水磨崗向陽,山上喬木稀疏,半人高的灌木烏飯子樹比比皆是。每到冬天,特別是落過幾場霜,藏在荒草間的烏飯子仿佛被黑色的油彩浸過,晶亮閃光。
有霜的清晨,山上黃土表層被霜凍拱起來。我和伙伴們各拎著竹簍,故意踩在凍土上嗄吱嗄吱做響。一路嬉鬧著爬到山坡上,只見熟透的烏飯子這兒一叢那兒一堆。我們專找粒大飽滿的,一把擼下來,手心握住幾十粒果子,順勢塞進嘴里。輕輕咀嚼,糯滑即化,甘之如飴的汁水溢滿口腔。我們競賽似的坐著吃,走著吃,或直接把嘴巴湊到枝葉間咬食。我們就像剛出圈的牛羊,在山林里貪婪地享食美味。直到肚子再也撐不下,嘴巴內外連牙齒嘴唇全部染黑才善罷甘休,把采來的烏飯子裝到竹簍里。
說來神奇,每年秋冬交接之時,我和幾個伙伴就會染上咳嗽病,而且咳三四周都不見好轉。但連續(xù)吃上兩三天烏飯子,這咳嗽就像被抽走似的消失。我們足以確信烏飯子不僅是免費好零食,還是治病良藥。我奶奶也證實烏飯子可以治另外一種病,甚至救了她一命。
奶奶年輕時得了一場怪病,發(fā)作時身上奇寒。那時她家徒四壁,又餓又冷只有死路一條。她用最后氣力爬到后山水磨崗,準備在山上曬著太陽死去。而在她躺下的草叢里,一叢果實飽滿的烏飯子就在眼前晃動。她想還是把果子吃了吧,那樣死了才不當餓死鬼。吃飽后,她沉沉睡去。醒來時夕陽正要西下,她感覺身上沒那么冷,肌肉似乎有勁了許多。那個冬天,她幾乎把水磨崗的烏飯子采個遍,她的病也漸漸痊愈。
當赤腳醫(yī)生的媽媽有一本中草藥藥典。小時候,我時常拿來當小人書隨意翻看。一次無意中發(fā)現(xiàn)烏飯子的圖片及藥性藥理,便完全證實它有安神,健腎,明目,止咳等藥用價值。
入冬時節(jié),爺爺也會陪我上山采烏飯子。他攜我不斷撥開茅草叢,尋找長得矮矮的一窩窩烏飯子,發(fā)現(xiàn)時他也像孩童般歡欣雀躍。然后用濃重的四川話從烏飯子說開去,回憶他苦難的童年。我聽得津津有味,也一邊把烏飯子塞到嘴里吃得歡。爺爺喜歡喝高度白酒,他把采回洗凈晾干的烏飯子泡入白酒中。過個把月,便邀約左鄰右舍老人一塊品酒。我好奇,偷抿了一口烏飯子酒,口腔火燒火燎極為難受,對爺爺喜愛喝酒甚為不解。
前些天回老家,專門提個竹簍上水磨崗采烏飯子。也許如今山上沒人砍柴勞作,各種灌木荒草瘋長,烏飯子反倒顯得少。我在荊棘叢生的山坡上攀爬折騰老半天,也就采到半簍子烏飯子。回家路上遇見幾個小孩,讓他們抓了吃,他們居然搖頭擺手拒絕,其中一個小男孩告誡我:“阿姨,不能隨便亂吃野果,會中毒的!花點錢到店鋪買好吃的呀!”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一直朝我捂著嘴笑,我知道她笑我吃了烏飯子,嘴巴變黑不講衛(wèi)生了。
時代不同,留給每個人的懷舊念想也大相徑庭。誠如這烏飯子,它植入我記憶的東西太深刻,此生便難以消彌。
責任編輯:陳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