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源/巷弄里的鄉(xiāng)愁
寧德網(wǎng)(禾源) 通往我家的那條巷子,大家直呼路弄,這個名字普通到無名,正如農(nóng)家土狗一樣,統(tǒng)稱為狗。沒名字,并不是這條弄子進進出出的人不會起名字,而是因為沒有適合的,或者說沒有必要。路弄吧,無非就是吃飽了,休息好了,走出家門尋活,餓了、困了回家休息,走來走去的一線通絡(luò)。多少個白天走過,夜晚走過,關(guān)注過的往往只是路況,至于弄邊的房子、人家,路上遇到的熟人、陌生人,阿貓、阿狗,如風一樣吹過。
就這無名路,可形態(tài)多變,寬處三米,狹窄處一米不及,走出家門,一段平路過后便是下坡,路的兩端水泥鋪就,中間卻有五十多米的黃土路。長在這截黃土路上的,除了兩個坡面上立著零星搭蓋的吊腳木屋外,還有一墓一塚。每每踏上這段路,我便有了回村子的感覺,路上與人相遇,就很自然地打聲招呼,小孩也罷,大爺也好,都很是熟悉。
“吃了吧!”
“才回家。”
同村人的情愫就這樣在這截路上徘徊著、醞釀著。
路邊屋里人的生活過得如何,我不是太了解,但是這小弄傳聲彌味,總讓我有一些猜想。
“你給我滾,吃了我十幾年!”
“我怎么吃你的,我的退休工資呢?”
這聲音我聽出來了,是那位退休后又去一個公司當門衛(wèi)老同志在回頂。拿雙份工資的老同志,怎么會是在吃別人的呢?且那個女人的罵詞粗俗,盡往身體禁區(qū)去,我看得清他家房子的構(gòu)架,可我卻猜不透這個家的家庭結(jié)構(gòu)。
再看大門斜對著吵架那戶后門的這戶人家,房屋是木與木拼建的,幾根柱子,木板為墻,歪歪斜斜,為了防止倒塌,又在幾個方向支木斜撐。這戶人家三代6口,奶奶、夫婦、一個女兒,兩個兒子。他們住在這里,生活來源還在鄉(xiāng)下,每天早晨他們駕著摩托車或柴三機去鄉(xiāng)下耕種,傍晚追著落日而歸。地里長的東西,節(jié)拍永遠跟著季節(jié)的節(jié)奏,突突的馬達聲,那是他們在城鄉(xiāng)之間趕生活的速度。
奶奶照顧各個孩子念書,日子倒是平靜,大概這樣房子經(jīng)不起大聲爭吵,不對味的粗聲粗氣怕會震倒這破木屋。奶奶收拾得相當整潔,那件天藍色的襪頭服洗得干干凈凈,發(fā)髻也梳得結(jié)實,看不到散亂的發(fā)絲。她屋里屋外走動著,時不時看看曬在外面的衣服和一些菜干,那輕輕移動的腳步,一筆一劃書寫著家的安詳。一天天過去,姑娘出嫁了,孩子也考上高中與大學。今夏,這位奶奶不平靜了,她的人見不到,聲音常聽到。“吶,一件羊毛衫又沒了,我早就跟你說,要放到箱里去。”我等待著看看有沒有人回話。結(jié)果還是她在絮叨,“吶,我儂奶講過,婦女要學會收羅,羊毛衫沒了。吶,我儂奶講過……”我聽了一陣子,才知道她是自言自語。我沒有過問每天騎車去鄉(xiāng)下種田種菜的夫婦,他們娘怎么啦?因為那答案誰都知道,至于原由我想他們也不知道,又何必問呢。歪歪斜斜的房子本就藏不住秘密,若說把這,當作一點點秘密的話,那就讓這對夫婦收藏,給農(nóng)家人一點私密沒有不好。
路邊,這樣搭建的木屋有七八棟,大多的屋頂蓋著現(xiàn)代的水泥瓦,也有一些是用鐵皮蓋的,屋頂架著接收電視頻道的小口徑鐵鍋,每個夜晚能清晰地聽到他們聊天,聽到電視播放的聲音,也有收音機的聲音,下雨天還添加雨水打在鐵皮上的滴滴嗒嗒一味。
最喜歡與土地親密相伴的永遠是草,就這截黃土路的兩邊除了這些木屋外,能讓長草的地方都長著。草總給人以啟示,能長草就能種瓜果。過尺之地,路邊住戶爭著種瓜種豆,就連那墓與塚也被人種上了瓜、豆、辣椒等。豆藤瓜秧仗著人勢踩著草尖爬行,片片南瓜葉成了這些荒草的綠篷,路邊的墓與塚如兩塊被丟棄的綠色篷布落在這黃土路邊。
有了這草綠、葉綠,清晨出門,走在這截路上,會看到草尖的露珠,多看幾眼,露珠含羞,仿佛落在這些草葉上,是來錯了地方,輕輕一觸,隨即落土不見。我剛拾起的鄉(xiāng)村童謠,唱到嘴邊隨即抿嘴吞下,吞下和露珠一樣的羞澀。
夏季正午陽光,有點恨不得把地球點燃的味兒,再瘋狂地綠在這樣的陽光下,就像頑皮的孩子遭遇母親的白眼,那股野勁萎靡了許多。辣椒葉失去精神,南瓜葉也無精打采,就是葉下的綠也有點想睡的姿態(tài)。我真不愿意這個時候,看到有人走在這樣的陽光下,可那位大娘偏偏這時候走來,我估計她有七十多歲,有的,一定有!也許這陽光她見多曬多,才有這種不怕的從容。她肩上挑著剪好的絲螺,大概有三十斤左右,腳步陪著些小心,但頂著太陽,從南瓜葉邊、辣椒苗邊走過,本沒留多少精神的老人,這時仿佛比這陽光葉子有勁。我輕聲招呼,“大娘,順路,我來挑吧!”
“你挑一回就一回,我是天天挑,還是我自己來。”
“這剪一斤多少錢?”
“七毛!”
我不敢多話,她的力氣,要用來挑擔子,不可用來回答我的問題,我?guī)撞匠^她急急走過。
我知道,她要按時挑到市場,趕個午市。大娘我常遇,一樣的鏡頭,但太陽沒今天這么毒,我的悲憫心也不是那么強??山裉煸趺锤杏X有些不一樣。此后,上館子見到小碟中的絲螺,吸著吸著,全桌靜靜地吸著,隱隱約約聽到抽泣的聲音,但我真不知哭泣的是誰。
夜,依著本性地靜了下來,所有的活動都帶有點偷偷摸摸的味兒,一個人從巷口閃進,又一個人閃出,夜就是這樣可愛,來的無源,去的無蹤。
一家家開著窗,想要的是光線和好空氣,可夜里窗外的光是路燈,路燈是夜行者的,屋內(nèi)的人并不喜歡這個光。在村里人的思維中,深夜出沒在家外的都是鬼,“賭鬼、酒鬼、色鬼”,當然更多的是孤魂野鬼,不能開窗!開窗會招引那些夜行的鬼。再說房間里一些光是交費買的,也不必漏給黑夜,關(guān)上窗,還得拉上窗簾。夜,就以黑乎乎的平等心對待每一個人。王侯將相一樣有遭遇殺戮的噩夢,村夫野老一樣有著豆醬油條的好夢,只有這沒有分別心的世界,所有的人才放心剝?nèi)ネ庖拢残牡厮?/p>
那天夜里,我走在這條回家的弄子里,時間并不是太遲,也才上半夜的十點多,但弄子沒有什么人在走動,整條的弄子讓給了生靈。老鼠急馳,飛蛾撲火,不知名的蟲子飛行。我慢慢走著,享受著狹窄小弄的難得寬闊。當我聽到貓的叫聲時,看見了一只花貓,然而叫聲中分明有兩只貓一呼一應(yīng)地叫著,一定在隱蔽處還躲著一只雌貓,它在急切而又羞澀地等待那只花貓的赴約。我不想打擾它們夏夜幽會,但那只趕來赴約的貓恰恰與我是狹路相逢,這一相逢顯然是驚嚇了它。它盯我?guī)籽哿ⅠR轉(zhuǎn)身,我向前邁一步,它跑幾步,我停下,它也停下,轉(zhuǎn)頭盯著我瞧,我揮手示意,大膽赴約,然而它沒讀懂我的手語,反而跑得更快,真不忍心,這可是一對情欲正燃著的貓,我豈能壞了它們的事,我靠著弄邊走,盡量表示出善意,可每走一步,它總要跑上一小段路,總跟我保持著那段距離,身后的那只貓叫得近乎狂瘋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安慰它們,我跟它們無法溝通,心里也著急。好在有一條岔道,貓折了進去,我迅速走過岔道口,好讓花貓放心回頭。果然見效!我過了岔道,花貓折回,飛快地向另一只貓的隱身處飛跑。
我慢慢地走著,一邊為貓祈福,一邊想著,這弄子是不是太小了,小得連一對貓的野情都難暢通,可又覺得不是這樣,一座城雖也擁擠,但寬敞地方多著,貓為什么偏偏選擇這條弄子邊幽會?不就是這里有著村子的靜謐,有著村子的包容嗎?只是我違背了村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節(jié)奏,才打擾它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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