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溢/外婆
寧德網(wǎng)(陳守溢)外公離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外婆。外婆患有骨質(zhì)增生,走路十分不便,二十多年了,一直沒好。隨著年齡的增長,外婆的病愈發(fā)嚴重了。近年來,外婆要靠拐棍的支撐才能勉強在家里走動。我有一個舅舅,常年生活在國外,外婆一直和外公生活在省城,而母親自從嫁給父親后,便隨著他到離省城一百多公里遠的山區(qū)小縣生活了。那一年,外公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有意讓母親將外婆接到家里。當外公提出這個要求時,母親二話沒說,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外婆有重男輕女的觀念,覺得男孩才是寶貝,女孩則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嘛。所以,凡是家里有什么好東西,外婆首先想到的是舅舅。再加上,舅舅后來出了國,表弟又考上了國外的一所名牌大學,外婆對舅舅一家更是疼愛有加了。而母親,這二、三十年來,一直都生活在小城,很少去省城。我出生那會兒,坐車來小城是一件相當不便的事,沒幾個城里人愿意到我們這落戶安家,母親嫁到小城來,外婆自然也是極不甘愿的。這種不甘愿,在外婆評價父親時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和沈從文先生有一個恰成相反之處,沈先生是走到哪都說自己是鄉(xiāng)下人,而外婆則是走到哪都以自己是城里人為榮。
母親答應把外婆接到小城來,外婆卻極為不愿意,但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外婆畢竟是城里人,對小城人的看法一輩子都沒有改變過,就像一種痼疾,伴隨著她。小城——外婆眼中的小城不是動態(tài)的??傊龑π〕抢锏脑S多事都看不慣,這挑挑,那指指,常說要回省城。無奈之下,外公只好借著回城看病之機把外婆帶回了省城。可惜的是,外公卻在不久之后被病魔永遠地帶走了,而外婆卻不愿再來小城,一個人住進了養(yǎng)老院。這樣的結(jié)果是否就是外婆想要的,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養(yǎng)老院畢竟只是養(yǎng)老院,不似家里,護工們也不是親人,自然不可能對外婆進行悉心照料,外婆有什么病痛的他們自然也不可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外婆住進養(yǎng)老院的第三年,護工打電話來說外婆病倒了,需要親人護理。護理外婆的事,母親不管怎么說都必須承擔起來。母親一如當初把外婆接到小城一樣,義無反顧地收拾好行李,到省城去照顧外婆。
我患有殘疾,外婆患病那年父親正好也在省城工作,母親只好把我也帶到了省城。
隨母親到省城的那天已經(jīng)是初夏了,雖然天氣陰沉沉的,但還是讓人覺得悶熱。但我不曾想到,就在這個夏天,我仿佛看到了一個隱形的障礙物,橫在了我們和外婆之間。
在省城照顧外婆的那年,外婆與母親因一件小事發(fā)生了爭執(zhí)。外婆在這事上有些輸理,說不過母親,最后惱羞成怒,說母親當初不聽她的話,非要嫁給鄉(xiāng)下人,在農(nóng)村待了這么多年,也成了鄉(xiāng)下人,一點禮貌也不懂。母親被氣得無語,獨自坐在床角默默流淚。外婆怎么能這樣傷母親的心,母親是她的親生女兒??!我為母親感到不平的同時,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沖動,想替母親說上一句公道話。但就在我要說出口的那一刻,卻想起了母親說的話——她畢竟是我的母親,我們做晚輩的不能跟她斤斤計較。是的,喝水不望挖井人,即使這個挖井人不是自己的親人,我們也要以最大的度量去包容他,更何況是外婆。于是,我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我知道,那不是母親愿意看到的場景。
那年冬天,外婆的病徹底地好了,又能在養(yǎng)老院和她的朋友們有說有笑了,我和母親則又回到了小城。小城的冬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節(jié),但外婆卻無法欣賞,小城不適合外婆,而外婆也不屬于小城。
多年后,周杰倫的一曲《外婆》回蕩在耳邊:“外婆她的無奈無法期待,有愛才能夠明白。走在河畔聽著最愛,把溫暖放回口袋……”——聽著聽著,我似乎明白了外婆的無奈。或許,還有我們難以言明的期待。
責任編輯:吳圣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