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文字去旅行 | 藏在悠悠歲月里的福鼎檳榔芋
90年代初,生活很慢,交了一位筆友:一紙一筆,一封穿云信,好似千山萬水就能相見。我們用鋼筆一撇一捺寫下無所不談的話題,以至于她所生活的那座叫福鼎的小城,還未去過,就已了解甚多。
30年后,風云際會,我來到這座小城旅居了大半年,筆友已失去聯絡,但走在桐江溪畔,我總會想起中學那幾年,兩個幼稚鬼對于心與心坦誠交流的渴望。曾經驚詫、羨慕的閩東小城的生活如今身處其中,我也終于吃到了那個在信中一再提及且“最好趁熱吃”的掛霜芋。
掛霜芋,是和人們熟悉的掛霜花生、掛霜核桃做法差不多的甜點小吃。掛霜就是將白糖與水熬煮,水分逐漸蒸發(fā)白糖從不飽和到飽和,放入芋頭條小火不停的抄拌,隨著溫度不斷降低,蔗糖形成潔白、細密的晶體,看起來好像掛上了一層霜一樣。熬糖說起來簡單,但操作起來其實很考究功力。糖放太少無霜可掛;熬太久,糖成焦糖;火小了,變成了“拔絲”;火太大,糖又容易化。
掛霜芋的核心在芋頭,只有福鼎的檳榔芋才是最佳拍檔。剛出鍋的掛霜芋,白糖是酥的,裹著清香粉糯的芋頭,一口下去,唇齒留香。它內里的溫度是很高的,咬一口,燙嘴的熱氣涌出,芋頭和糖的香味陡然被熱氣激發(fā),香氣加倍,忍不住再咬一口,但又很燙,所以會窘迫地又吹又拍,場面有些滑稽。
一切如“芋頭小姐”所描述的那般有趣,又正如她30多年前預言的,我最愛的是芋頭飯。檳榔芋切丁,與肉丁、蝦干、干貝、香菇、大米一同蒸熟,撒上蔥頭油翻拌均勻即可。芋頭飯的調味僅一點點鹽,該有的滋味全在這碗咸香鮮香的飯中,豬油熬制的蔥頭油是點睛之筆,它像將軍一樣把所有參與者聚攏起來,不由分說一同征服你的味蕾。芋頭在里面依然有形狀,一小塊一小塊,吃上一勺,芋頭在嘴巴里起到的作用是治愈的,如果此時你的嘴巴是天空,那么芋頭則宛如云朵。
福鼎是一個可以用味覺去感受的城市,這座活色生香的小城有著豐富的美食。你可以像楊家將大破天門陣一樣,從這一點殺進去,再從那一點殺出來,幾經沖殺,城市內涵會在美食視角的審視中霍然分解,如肉委地。在眾多美食中,我獨愛福鼎的檳榔芋,它是這座城市的私藏味道,關乎生活習慣、地域性格、歷史記憶,之于我,也關乎那段以筆會友的神奇歲月。
物質匱乏的年代里,芋頭就是農人放在土地里的糧庫。在果腹優(yōu)先于“美食”的歷史長河中,產量高和耐儲存是首選需求,蔬菜中的芥菜、莧菜,根莖類的紅薯,都是高產的作物,在人口多米面少的年代,是重要的碳水和維生素來源?!洱R民要術》說芋頭可以度饑饉,度兇年。芋頭是東南沿海先民最早的主食之一,甚至比稻谷還要早得多,米面只能吃半年,如果沒有紅薯和芋頭,很難把日子過下去。當時吃的是山芋,經過數代人的馴化,山芋變成如今的水芋、田芋。
作為田芋的檳榔芋,在福鼎已有數百年種植歷史,成熟的芋頭像一顆顆炮彈,重量達5、6斤,大的甚至超過10斤,需雙手才抱得住。福鼎是典型的東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氣候溫和,溫暖濕潤,到處都是青青的樹林、彎彎的山路、淙淙的流水。茶樹、果樹、芋頭、黃梔子等自古便是福鼎的沿襲種植的農作物。這里的生長環(huán)境是檳榔芋鐘愛的:充足的陽光、甘甜的山泉、微涼的空氣、風化的爛石和砂礫土構成的疏松透氣的土壤。
檳榔芋從驚蟄時開始種植,霜降收成,春種秋收之間,幾乎一個盛夏,都無需為芋頭出力流汗,雖然如此,但種植檳榔芋依舊是個辛苦而有風險的工作。每年夏天的梅雨天氣,要注意芋田的排水情況,根莖被水泡久了就會爛;到了秋天,臺風多發(fā),5至6級的臺風便能讓芋葉葉面破損,芋頭就長不大了,如果遇到7級以上的臺風,主干搖曳,根部動搖,芋頭與土壤摩擦,導致表皮破損,緊隨其后的就是潰爛。
從早春到暮秋,檳榔芋生長期很長。生長期長意味著需要持續(xù)的汲取營養(yǎng),除了本身土壤的肥沃,還要多次追肥。所以,檳榔芋那么大的個頭,自然不是白長出來的。根據芋頭生長情況,芋農還要給它們培土兩三次,所以芋頭田是溝壟狀的,溝壟間隔還不小,仿佛是給芋頭制作的特殊的搖籃。這里當然是小家伙們捉迷藏的戰(zhàn)場,匍匐在芋頭溝壟間,藏于比小朋友還高的芋葉中,甚至摘一片芋葉蓋在頭頂,是童年的歡愉。
芋頭淺埋于地下,文人描述的“芋?!保谀恐笆菦]有芋頭的,看到的是如蒲扇一般的芋葉,芋葉闊大,亭亭直立,仿佛一把把撐起的小傘,也很容易與荷葉混淆,芋葉里也會如荷葉般,露珠如珍珠滾動。宋代楊萬里描寫夏日西湖的荷葉“接天蓮葉無窮碧”,用在芋海里同樣合適。以前食物匱乏,葉柄靠近芋頭的部分也拿來吃,當地叫“芋蔥”,去皮后與五花肉一起煲,芋蔥如茄子一樣綿軟,亦同樣有芋頭濃郁的香味。芋頭收成的時候,有的芋農會將芋蔥曬干儲存起來,成為時時可取的生活日常。
芋頭有兩種審美,滑嫩和粉嫩,檳榔芋其實兩種口感都占了。主根上結出的大芋頭,是檳榔芋,也稱它為“母芋”,母芋能生育若干個芋子芋孫。鵝卵石一般的小芋頭,叫“芋艿”或者 “芋卵”。指頭大小的叫“芋奶頭”,一般會留著做種。等來年開春挖出來,進行再次種植。大芋頭淀粉含量高,淀粉顆粒小,香氣濃郁,口感粉而細膩,松軟如奶粉;小芋頭軟軟糯糯,口感似湯圓,滑嫩如凝脂。
福鼎山村的秋天是極美的,清朗的夜空下,有時可以望見銀河的星輝閃爍,星輝之下,芋海搖曳,當芋葉開始漸漸萎靡時,收成的時節(jié)就到了,在秋冬治愈又百變的粉粉綿綿的檳榔芋就破土而出了。
芋頭充分展示了中國勞動人民生活的藝術和生存的智慧,檳榔芋的吃法多種多樣,可蒸、可煎、可焗、可炸。農人因陋就簡,把普通的芋頭做出品種多樣的美食。炸芋片,烤芋片,又香又脆,嘁里喀嚓,有滋有味,特有的香味長存于口腔。一碗家常的甜芋湯操作簡單:檳榔芋切成小粒倒入水中大火燒開,再轉小火慢燉約一小時熬煮,加糖,熄火前放一勺炸好的蔥末,聞起來香氣四溢,吃起來粉糯香甜。
粉粉的芋頭極易于吸收其它食材的汁液,因而成為功能性的“配角”,比如常見的芋頭扣肉。福鼎盛產蟳,即青蟹,本地人在蒸或蔥油烹制青蟹時也用芋頭墊盤底。檳榔芋做湯,常見的是芋頭排骨湯、芋頭番鴨湯,這個時候,芋頭與排骨或鴨相互成全,不分彼此,共同把畢生之精華都貢獻在了一口醇厚的湯中。
芋頭煮熟了,搗碎了,就是芋泥,可以制作多種美食。福鼎山村宴席的師傅是這樣做芋泥的:蒸熟的芋頭切塊,用大頭方刀碾壓成泥,大鍋大火讓豬油和白砂糖化開,加入芋泥不斷攪拌,直至水乳交融。加南瓜便成了金瓜芋泥,放白果則是潮汕名小吃白果芋泥。
福鼎本地吉辰喜慶的筵席少不了的是八寶芋泥,也是蒸熟的檳榔芋碾壓成泥,但要過濾網去除纖維經脈,再將芋泥裝碗,加上白糖、熟豬油,用清水攪拌均勻,抹平后上籠屜再經旺火蒸1個小時,取出裝盤后,在芋泥上撒些肉果、棗泥、桂花、花生仁、桂圓、蜜棗、青紅絲等八樣配料,五顏六色,美觀醒目,細膩軟潤,香甜可口。它看似涼菜,實則燙嘴,也需如芋頭小姐建議的,趁熱吃。
鄉(xiāng)土相親的檳榔芋如果讓超級大廚來表現,會是怎樣?
用福鼎檳榔芋芋泥進行嘆為觀止創(chuàng)新的,有淮揚菜豐碑候新慶大師傅,他以芋泥打底,鋪上松葉蟹蟹肉的鮮,用蟹殼熬制的湯底借菠菜的綠意盎然,加入發(fā)絲般的豆腐借其詩意與漣漪,調味與美一氣呵成,最終呈現了一道有序幕、有高潮、有結尾的極富層次感又美輪美奐的大菜。
北京曲廊院的主廚李展旭是米其林一星的主廚,擅長法餐。她用檳榔芋芋泥做了一個法式傳統(tǒng)的“塔”,用福鼎本地的四季柚、本地的柿子和老白茶,做了兩款果醬,以一道甜點道盡秋日之美。
北京穆祿胡同的主廚Addison是馬來西亞華僑,主打的是南洋風味與法餐的融合菜。他用芋泥復刻小時候的味道,做了一道南洋風味的芋頭糕。它將整個蒸熟的芋頭切小塊,加入臘腸丁、紅蔥頭、五香粉、粘米粉同炒直至成糜,裝入容器抹平后再蒸,便是芋頭糕。
馬來西亞的很多小吃都要配醬料,Addison用爆香后的櫻花蝦、洋蔥碎、蘿卜丁,與東南亞風味的叻沙等香料一起,調制了一個非常霸道的醬汁,醬汁與香氣濃郁的芋頭糕,兩種霸道,一口下去,你就知道,這很南洋,也很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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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東南衛(wèi)視
編輯:陳娥
審核:劉寧芬 林珺
責任編輯:陳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