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張迅:東湖的詠嘆
選擇湖畔而居的日子也有兩年了,兩年的時光,如同可算曲指一般的短暫,而由此伴生出與湖水相依的情愫和思緒,卻綿沿流長。
當初,對湖水的向慕,初心源于奶奶的鄉(xiāng)愁,當然還有詩人海子“面向大海,春暖花開”的“蠱誘”,但最終擇定下來,現(xiàn)在想想,還真要感謝自己那一刻的內心沖動和決斷 。
入住前,自己還時常會因為房價的貴出而心生嗟嘆,慢慢的,住的時間長了,就真的感覺“歷久”的湖景每天都是彌新的。無論寒暖炎涼還是陰晴露雨,也無論曉風晚月還是晨輝暮色,湖景總伴隨著自己的每一天,而自己每一天又都是湖景中的新人。用現(xiàn)時的房價,買斷這余生的風景,這種應景的無常感覺真好。
我是個賦閑的人,幾乎每天都會在涼臺眺望一會兒,沉陷在與湖水默默的對視中靜思默想。這對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充實,讓身心放松也讓思想游牧而不再是虛度年華。
眼前的東湖,僅這個稱謂,是很難讓人想象出這湖有什么詩意,它只是城東面的一潭湖水,除了有方位感,再平常不過了。不像那些飛云湖、白龍湖、鏡泊湖、仙女湖,瘦西湖什么的,這些有名號的字眼一入眼簾,人不盡的想象力瞬間被戳點,那湖的意境在臆想的屏幕上便盎然了起來。
也不是所有湖的稱謂都具有詩意的想象。有著與蕉城東湖同名的武漢東湖,湖水面積33平方公里,稱之中國第二大的城中湖。湖岸曲折,港汊交錯,碧波萬頃,青山環(huán)繞,島渚星羅,素有九十九灣之說。荊楚風韻薈萃,遺風馀思淵深,歷史上屈原、李白等大家都在此湖留過筆跡,它也是毛澤東稱其為“白云黃鶴的地方”,一生的鐘愛。
有一種湖泊以氣勢撼人,武漢的東湖便是,它的詩意因氣勢而起,自古風流,盛世風華。有先聲奪人的名號固然可以平添許多傳奇色彩,有文化底蘊的內涵亦可以生發(fā)出恢宏的氣勢。而這些,對于眼前的東湖來說都不具備。這個籍籍無名又默默無聞地守在東海邊的一個澳角,伴隨著蕉城的日起日落,鮮有外人造訪,更歸趨于清野與平常。
不過,平常亦有平常的突兀,你若從相互依存的角度來梳理人與湖的關系,理解了一方湖水平實存在的生動,哪怕它的稱謂再通俗,再乏味,也會讓你心生暖意。
許多時候就是這樣,對于我們這些仰仗一方水土生存的人而言,離那些所謂“文明”式的浪漫相距甚遠,而生活和自己喜歡的一切在一起,對詩意的追求,更多的是來自貼近身邊“一木一草各應其時,一窗一閣各應其所,一蔬一飯各應其求”的感動。
在我眼里,東湖是樸素的,甚至是粗糲的。它不大,也不起眼,正因為毗連著海,圍墾海灘的一角而成,奠定了這片湖在一個不大空間的生存基調。這種被歸于大多認同的狀態(tài),自然不會讓人產生過多的遐想,諳熟也就安然,就像湖邊尋常的日子,在車水馬龍、燈火閃爍中交替而過,即便你伸手挽留,留在掌心的也不過是熟識的往日風景。
但是,于樸素中見生動,是需要一種洞明的。
就如現(xiàn)在,早春時節(jié),我依偎在窗臺,極目望去,湖畔鶯聲啾啾,柳暖花春。一些按捺不住爭春的花朵早早綻放在了枝頭,以“先知”的色彩報曉著春潮律動的暗涌??墒牵畢s不這樣,它有一種懷春的靦腆,又有一種知遇的懷柔,既不嘩眾取寵,也不猥瑣局促。這種喜怒不形于色,置身其內卻內斂不媚的生動,更像一位敦實緘默的中年男人,滄桑閱盡,樸訥誠篤卻了然于中。
這種潛蘊在湖水中隱拙、深沉、厚穩(wěn)的個性,沒有說教,卻用一種無聲的力量,穿透你的視線直達你的心靈,讓你的胸襟在舒展中有了寬廣和磊落。
不止于此,若和東湖對峙,你還會發(fā)現(xiàn)它的樸素和粗糲,潤含著一種的獨致和格局。這種格局來自于這片湖不趨附、不粉飾的逸志不群。它呈現(xiàn)給人們的是以一種天然的、本我的個性,清野成趣,極目心舒。
它沒有水榭樓臺、亭閣廊橋、雕梁畫棟,也沒有假山池沼、曲水流瀑,更沒有名流騷客的錦句楹聯(lián),碑碣墨痕。潮蕩的湖水,與三都澳同呼吸,總是固執(zhí)著自己的咸腥;閑臥的山丘,錯落著雜樹斑枝,自恣橫生,野趣天成;芭蕉林沿依著湖岸生衍,翠集叢蕪,清風過處,一片溶溶曳曳;葦草幽密成灘,和著四季的節(jié)奏,綠了黃,黃了綠;湖中的候鳥,紛至杳來,飄然而去,來了走,走了又來。此時,若還要惦記著去附庸江南湖泊那些宛如天成的人工麗景,還要貴遠賤近地往前人詩文里尋些無端的懷想,真可謂愧對眼前的好景致了。
在我眼里,東湖又是生動的,是有溫度的。它的動人,如果僅局限在2.91平方公里水域面積的湖光山色,花香草綠,鳥鳴水韻,那你看到的僅是表層的景象,這種小氣、落俗,你是不會感受的這片湖水的溫度的。一旦你把眼光放寬,你就會看到這湖水的生動,看到這生動來自于被這片湖水滋養(yǎng)的土地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那些溫暖而美好的人。他們打磨歲月,打磨自己,就算每天稀飯就著咸菜,就算生活有諸多的不盡人意,就算有再多的心事困擾,也要走出家門,微笑著與朝夕相伴的湖畔做一番莫逆的顧盼,讓湖水成為自己生活的精神裝點。
回過頭,你再審視一下東湖。初春時節(jié),湖水盈盈,點點的鷗鷺戲水閑游,偶有幾只拍水而起,疊疊縠紋,鱗鱗泛漾。湖岸邊花間陌上,光影婆娑,熠熠生輝。水中的葦草已經開始泛青,在明耀的陽光下涌動著積極向上的生命熱情。黃昏之后,當華燈初上,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整條馬路,一排排高樓的窗影倒映在水面上,瞬間這湖的暖意便飄逸了起來。當你冥想起疾馳而過的車里載著一對摯愛的情侶;對岸那燈光閃亮的窗里,一定有一家人在享受快樂的晚餐,那一刻,夜也溫柔了,人也溫柔了,湖也溫柔了。
記起了一句話:再好的風景,如果沒了人氣,也是一野涼荒、何來感動?湖水又何嘗不是這樣,一片履聲衣影,生機便汩汩泉涌。
說白了,湖與人,是現(xiàn)實與人生的美好結合,明哲地保持著分別的展示,又默契著彼此之間的相依相隨,關系一旦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就自然促成了人生與現(xiàn)實的一段乳水交融的美好。
看見湖對面橫臥的大門山了吧。
從前,大門山的格局可是要闊達的多。
有“湖中的學?!敝u的寧德第七中學,曾經就設立于此山頭。幾百名來自華僑農場的職工子弟和縣城的學生,匯集在那里接受知識的洗禮。白天的課間,讀書聲、歌聲、上下課的鈴聲不絕于耳;放學后的足球場、籃球場,哨聲、喧鬧聲、嬉笑色聲聲鼎沸。人夜,教室晚自習的燈光亮了起來,把山頭照得通明,遠遠的望去,成了東湖一道耀眼的燈標。
那里也是我畢業(yè)分配后第一次任教的地方,往事的塵夢一直在記憶里氤氳不散。然而那段時光的劇情,咀嚼起來,卻熟稔不過湖邊的野趣,不諳事的我,常常于課間布下習題后,悄溜到湖邊找個僻隱的地方,拿出釣竿踡縮成姜太公的樣子……。
時光總是以不同的姿態(tài)變化著這個世界,正如湖面上一縷清風拂過,留給人們嗅覺的訊息不會長久,當你回頭環(huán)顧時,旋即它又隱沒在了茫然的天空。
許多年之后,當我再次踏上這座山頭,那教室,那操場已就物是型非了。多年的風雨侵蝕,落下太多的斑駁和嶙峋,一片斷瓦殘垣,繁蕪叢雜,駭然中更添了砭人的涼意,只有不經意瞥見的那黑板角落留下的粉筆印記和依舊靜靜泛藍的湖水,那記憶深處才有了鈴聲的縈回。
春華秋實,渾然不變的湖還是一樣的底色,它用自己柔性的執(zhí)著堅持了下來,見證了一個學校的前世今生,由輝煌到黯然的盛衰轉換。
是啊,還有湖,好在還有湖。
那山頭日漸頹敗的建筑物,消弭只是時間問題,而我們只有回到觸目可及的湖岸,再次感受湖水的溫度時,那久遠的印痕,過往的沉屑,記憶里的影影倬倬,汗漫日子里的細枝末節(jié)才能倒轉回現(xiàn)實的的前臺,追撫起歷史那曾今有過的溫暖,重構我們精神上的原鄉(xiāng)。
如果把大門山的學校廢墟喻比 “沉舟側畔”,那現(xiàn)在東湖之地迎來的繁榮景象就是“萬木春”的寫照了。
今日之東湖展示出一幅與時俱進的畫面。東橋新區(qū)依托湖水沉淀了半個世紀“潤物細無聲”的本底,造就了一個嶄新的、舒適的、幸福的生活港灣:拔地而起的高樓,架勢如虹的飛橋,流光溢彩的花園,摩肩接踵的人流,峨峨洋洋的笑靨……。在這里,安居下來的人們,留戀這里詩和遠方的珠聯(lián)璧合,品味這里人與自然的和諧演繹,幸福這里美和家園的時光溫情。
日子,永遠是一幅漫不經心的樣子,惟有眼前的湖,承載了潮起潮落的歡娛和殷勤,一往如斯地眷顧這里的人們。一陣風過,波光瀲滟而碎,藍已青矣,在抬眼凝望的瞬間,我想到詩人玉琳《幸?!防镆欢蔚脑娋洌?/p>
太陽升起來了
湖水由綠轉藍
新的一天如此簡單而快樂
我的愛人,當我弄完一鍋小米粥
解下圍裙走向你
走向這一首詩歌
我是幸福的
就像鳥兒飛向天空
血液回到了心臟
很樸素的句子,沒有一點晦澀,明快的意蘊直入我的心扉。
我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要準備好圍裙,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在湖水由綠轉藍的時候,弄完我的那鍋小米粥。
來源:張迅
編輯:陳娥
責任編輯:陳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