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蔡光:那截矮墻
老家那截把三座大厝的路堵了幾十年的矮墻終于被挖去了。
矮墻的一頭到外面巖邊,另一頭抵著后山陡坡,是就地取材的黃泥巴一層一層一筑起來的,硬生生地把兩邊的大厝從中隔開。
矮墻主要功能就是不讓兩邊厝的人從這條路往來,所以,它不須太高,只到大人膝蓋。我小時候在兩邊厝之間來回,就是從矮墻上翻來翻去,弄得衣服上沾得都是泥土,回到家里,母親伸手拍我衣服上的泥土,嘴里卻責(zé)怪道:你兩手空空的又沒挑擔(dān),下面好好的路不走,偏要爬墻,年紀(jì)小小的就怕走遠(yuǎn)路,長大還了得。
其實我翻矮墻是因那邊樹上的桔子誘惑,又不敢跟母親說。我個頭矮,壓根兒夠不著去摘樹上桔子,但又很想吃,只有站在樹下眼巴巴咽著口水。有次看得入神,以致單身漢什么時候站到我身邊也不知道,直到他干咳兩聲,嚇醒了我,如受驚的野兔飛快跑開。當(dāng)然,我盼著單身漢摘桔子那天快快到來,因為那天他侄兒會拿桔子分給我吃。
后來知道,筑起矮墻,確實跟那棵桔子有關(guān)聯(lián)。單身漢懷疑桔子被這邊厝人偷摘了,一怒之下從山上扛來木頭把路給攔了。這邊厝婦女挑水砍柴都是走這條近路,見被攔了,女人解氣的武器就是罵,不知道哪位膽大的,干脆把攔路的幾根木頭拔起扔到巖下去。
單身漢見木頭被扔到巖下大路邊,婦女們還是若無其事地在這條路往來,也不去做無謂的口舌爭吵,他狠了狠心,二話不說,拿來土箕和鋤頭,就地挖土筑墻。兩三天時間,一截膝蓋高的土墻矗起,輕松地就把婦女們走近路的那點奢望攔斷。
不知是不是因為同情單身漢緣故,婦女們罵幾句難聽話也就作罷了,沒人往內(nèi)心深處去與他計較,漸漸地也忘了。她們挑水背柴走巖下那條路,嘻嘻哈哈的笑聲依舊灑滿路上。
矮墻結(jié)滿歲月的蛛網(wǎng),墻身長年累月被風(fēng)雨侵蝕,猶如開了麻花一般,青苔不客氣爬上墻腳,墻頭草有雨時便插出一面綠旗,干旱時又換上一面黃旗。
許多晚出生的人不知矮墻的就里,他們一頭鉆進(jìn)城里打工,憑借著山里人吃苦耐勞的勁兒,在城里站穩(wěn)腳跟,還買下房子,把家搬進(jìn)城里去。他們與村里的人和事漸漸地疏遠(yuǎn)了。
炎夏的一天,單身漢病了,住進(jìn)縣醫(yī)院,主治醫(yī)生皺眉頭說他病情重,搞不好就三個月時間了。村里人得知后心頭都有幾分難受,紛紛趕往醫(yī)院看他,連腿腳不便的大爺,也拄一根拐杖顫顫巍巍地上到他病房看望。大爺俯他耳邊說安慰話,單身漢臉上露出生硬的笑,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傳來心頭肉被刀割了的疼。沒錯,那截矮墻在村里人心上早已煙消云散沒了影,但堵塞單身漢的心幾十年,現(xiàn)在如病發(fā)作般隱隱作痛。
這世間事說起來也夠怪怪的,單身漢的病并沒像醫(yī)生說的那么可怕,而是出乎意料往好方向發(fā)展。半個月之后,他下床試著走了幾步,走來走去感覺腳底下挺結(jié)實,跟沒生病前一樣輕松自如。于是,他滿心高興地收拾行頭回家。
單身漢回家那天半夜,早醒的老人躺床上聽見屋外頭傳來“嘭澎”的挖掘聲響,也懶得起床去查看。天亮后,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截矮墻一夜之間不見了,一條熟悉而又深顯陌生的青石板路掛在眼前,仔細(xì)看,路兩旁的雜草被鋤得干干凈凈,青石條上青苔也被水洗去,格外地光亮。
老人們伸著頭看看這條路,但誰也不愿意去走。也許時間過去幾十年,他們似乎生出許多不想走的理由。如今每戶家里都裝上自來水,卸下肩頭去那口老水井挑水的累,水泥路也鋪到厝前的天井,車都可以開到那里。老人們更喜歡走坡下那條路,或說是幾十年走出了習(xí)慣,或說是像鞋子般更適合他們的腳,飯前飯后到路上來來回回地走幾圈,呼吸一口田園樹林飄來的新鮮空氣,活絡(luò)身膀里的筋骨,他們還嫌這路不夠長呢。
來源:閩東日報
文字:蔡光
編輯:陳娥
審核:林翠慧 林珺
責(zé)任編輯:陳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