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 | 宋小玲:粥里歲月
父親喜歡喝粥,紅棗薏米粥、香菇肉丁粥……熱騰騰來一碗,悠悠然慢慢啜著,時不時,心滿意足地來一句:“好粥道!”
好粥道,本是某速食粥的廣告詞,說多了,便成了父親的口頭禪。問父親,父親頗為得意:“好粥道,此‘道’于我,是粥之味道,更是黨和國家之運道。喝了多年的粥,這粥道可是越來越好啦!”
原來,父親的粥里,藏著往事,裝著歲月,連著國運。
父親的童年,是在新中國成立前渡過的。那個久遠的從前,是父親內心永遠的痛。
那時,爺爺患眼疾,身體極差,只能靠微弱的視力,幫人抄抄寫寫,掙些微薄工錢。奶奶顛著三寸小腳,走路顫顫巍巍,出不得門。日子,也像纏了足,顫巍巍,有了上頓沒下頓。
一次,饑餓多時的父親,接過爺爺剛到手的幾元工錢,就興沖沖拎著小米簍,加入擁擠的購米長龍。念想中的米粥香,在舌尖繚繞過無數(shù)次后,父親終于站到了售米臺前。可一摸口袋,買米的錢沒了。擁擠中,米錢竟丟了!父親大哭著跑回家,準備著被奶奶一頓狠打。奶奶含著淚,高舉的手,隨著淚的滑落,也緩緩落下。娘兒倆緊抱著,默默垂淚。當晚,一家人空著肚子睡下。一整夜,營養(yǎng)不良、三歲還未能走路的小叔叔,哭著喊餓。
第二天,親戚送來了蘿卜葉。爺爺告訴奶奶,不要煮透,吃著耐餓。那餐,爺爺心滿意足吃了個飽腹。為了耐消化,爺爺還特意不嚼菜葉就囫圇吞下。哪承想,當夜,爺爺又吐又瀉,幾度虛脫。爺爺無力地躺在床上,目光常向著空米簍。父親明白,此時的爺爺是多么渴盼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哪怕只一口!但是,即便在爺爺生命的最后時刻,奶奶也無法端上一碗冒著熱氣的薄米粥。
每說起這些,父親便紅了眼圈,痛惜爺爺沒能趕上好時代,連孫子輩的面都未曾照過。
這是父親難解的一個心結。早前,父親幾乎不提。而今,因有了穩(wěn)實富足的幸福做底氣,父親才有了回視傷痛的勇氣。
熬過了苦日子,終于迎來新中國成立,也迎來好機遇——識字的父親小小年紀便參加了工作,因工作努力,不久便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而這,也成了奶奶一輩子的驕傲。
建國初期,國家經濟還極端困難,但父親每月都購得國家供應糧。而且,家里也分到了田地。工作之余,父親就種番薯,曬成當時用以墊肚的主糧——番薯米。終于,一家人可以喝上零星點綴著白米粒的番薯米粥了。不再忍饑挨餓,奶奶臉上也泛起了笑意,不時叨著:“共產黨好啊,日子安穩(wěn),不挨餓?!?/p>
挨過餓,似乎只要能天天喝上番薯米粥,父親就心滿意足,從不奢望白米粥。不過,父親的這個奢望,到了上世紀70年代,便成了現(xiàn)實。常常地,對著白花花的米粥,父親喝著喝著,就樂了:“餐餐白米粥,共產黨給的神仙日子呀?!?/p>
其時,叔叔在老家務農,多吃番薯米,只過年時才吃得白米飯,父母常省下大米接濟他。一日,母親正要寄大米給他,卻意想不到收到他寄來的讓我們“吃新”(每年首次吃新收成大米的說法)的大米。叔叔說,田地包產到戶,家家力氣下得猛,糧食收得多,再也不用吃番薯米了。父親吃著柔滑、綿糯的新米粥,一個勁贊道:“世道好,連粥的味道都好了!”
此后,父親品嘗了許多新品米粥,嘗到了一個比過一個的好味道。但是,真正讓父親見識了粥之好味道的,是改革開放春風里頻出的各式八寶粥——原來,粥還可以這么吃!
于是,隨著經濟的發(fā)展,物質的不斷豐富,父親的粥,便多了花樣:瘦肉粥,皮蛋粥,目魚粥……如今,越來越便利的網購,天南海北的美食,更成了父親粥里變幻的風景:陽澄湖的大閘蟹靜臥“沙粥”;寧夏的枸杞、新疆的棗,與晶瑩剔透的珍珠米交相輝映;高粱、小米、蕎麥,你方唱罷我登場……這粥,已改早先裹腹的初衷,它以多彩的滋味,讓人們大步邁向吃好、吃得健康的小康大道。
歲月,在粥里流轉,轉出了舌尖美味,轉出了幸福生活,轉出了國之昌盛。父親在盡享、感恩新時代的幸福時,也常感喟:“要是你們爺爺能享到這好世道,該多好!”
來源:閩東日報
文字:宋小玲
編輯:林宇煌
審核:劉寧芬 林珺
責任編輯:林宇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