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父親節(jié)的夢里醒來

這個來自西方的節(jié)日

必須獻(xiàn)給遠(yuǎn)在西天的父親

把十多年來天知地知

唯我深知的心事 不加修飾

編輯成一篇說來話長的文字

回到時光的隧道里

與父親促膝談一會兒心

我父親對“父親節(jié)”毫不知情

他耐著性子聽我說完

卻坦言只在意兒女溫飽

并忽然冒出一句

“你吃飽了嗎”

我從父親節(jié)的夢里醒來

向父親的遺像鞠了一躬

父親掛在墻上的微笑

讓我久久思考

●父親節(jié)感懷

父親在世時

父親節(jié)只是個符號

我常常懶得遣詞

更無意構(gòu)思

父親去世后

父親節(jié)的詩句難以釋懷

再動聽的歌聲

都以哭腔演唱

讓往事濕透

我父親誤解“父愛如山”

直接把自己變成了一座山

十幾年來一言不發(fā)

只將天底下最樸實的道理

寫得默默無聞

●一把鋤頭

在搖搖欲倒的老屋

我偶遇懸在房梁上的一把鋤頭

那一定是父親用過的

是父親在蒙冤受屈日子里的好把手

那些年它與父親形影不離

配合默契地耕種貧瘠

養(yǎng)家糊口

父親平反昭雪后別下它

十多年前更別下一生的往事

雖然鋤頭的錚錚鐵骨如今銹跡斑斑

硬朗的時光也早已風(fēng)化

但勤勞的樣子依舊

凜然的閱歷威嚴(yán)

仿佛還有一些隱衷被高高掛起

這讓我不禁追念放不下的養(yǎng)育之恩

于是就想收藏它

作為父親歲月辛勞的鐵證

●父親的手藝

父親不是工匠卻精通手藝

他勤于動手

且出手不凡

他曾用肥皂箱做過八十年代的沙發(fā)

落落大方地擺上大雅之堂

也用竹根做過煙斗

吞吐濃淡不一的心事

還用細(xì)篾給竹椅編織扶手

設(shè)法讓貧困的日子不過度粗糙

父親去世后

其手藝隨煙而去

唯有扶手纏著往事

至今毫不松弛

父親的手藝如今成了古董

我每每琢磨其中的精巧

試圖探究時代的落差與門道

●父親的足跡

父親的足跡都在坎坷里

坎坷的足跡最難忘記

我有時去老家翻翻

有時去父親工作過的地方找找

父親曾經(jīng)常走的那條鄉(xiāng)間小路

如今掩蓋著水泥

必須翻開塵封的歲月

時光的軌跡才會條理清晰

某日我駕車路過時

仿佛看見熟悉的身影

我立即放慢車速

陪著父親與往事散步

●探訪父親工作故地

父親曾經(jīng)掛點(diǎn)的村子

仍有老隊部守著歲月

總算相互有個牽掛

我一踏進(jìn)舊日時光

往事頓時紛紛醒來

以衣衫襤褸和漏洞百出的儀式

不停地敘舊

小樓曾有的光環(huán)與象征

早已返樸歸真

深度的記憶全都年事已高

終究也要壽終正寢

我忽而想留下粗糙的詩句

為遠(yuǎn)去的篇章

收藏值得備忘的日子

●報答

先父百歲誕辰的清明時節(jié)

我們到他墳上祭掃

感恩的心將眼眶盈滿感激的淚水

大家都想用最簡練和最精確的語言

給先父以最客觀的評價與安慰

但短暫的哽咽后

卻都無語凝噎 面面相覷

八十多年的人生經(jīng)歷

那么多酸甜苦辣

那么多坎坷曲折

父親生前都深感說來話長

我們又怎么能一言以蔽

既然是一言難盡的事

那就姑且不說了

于是決定給父親的墳前獻(xiàn)上一束花

就算父親百歲誕辰的總評

也聊以報答養(yǎng)育之恩

●父親的墳地

父親一生吃苦耐勞

他在人生路上頑強(qiáng)地走著

櫛風(fēng)沐雨

最終走進(jìn)儀式

儀式熱熱鬧鬧

收下親朋好友表示的敬意

火化后 與骨灰一起

埋進(jìn)土里

墳地簡簡單單

水泥封面上

就立一塊石碑

留住不能忘卻的記憶

平時就與漫山遍野的往事一起

特殊的日子

再聽聽千篇一律的話題

惟有野草扎滿不離不棄的根子

朝夕相伴

清明除掉的表面現(xiàn)象

過后又一如既往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陶原仁

編輯：林宇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