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丨陳 婷:鄉(xiāng)愁是一場記憶之旅
魏發(fā)松 攝
童年里的記憶有炊煙裊裊,有泥土芬芳。小家伙會跟著大孩子追著“好奇”,從這個山頭奔向另一個山頭,像條小尾巴緊緊黏在鄰家大哥哥、大姐姐身后,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是卻覺得一定會遇見什么好事。他們會尋一塊豐腴之地,偷偷地挖一個地瓜,然后在老農(nóng)的追趕下,踉踉蹌蹌地沖向“秘密基地”,氣喘吁吁地開始刨土,埋地瓜,燒火,等待著黑得跟煤炭一樣的“美味”新鮮出爐,然后在大伙兒的分食下,望著對方黑不溜秋的小臉笑到肚子疼,直不起腰。
隨著年齡的增長,有些過往如煙囪排出的煙霧開始由濃轉淡,最后消逝于天際。但是,好在記憶雖不完整,卻總是會在腦海中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當望見某座山巒,看見某個物件,聽見某種聲音……那些若即若離的影像就會開始聚集,最后勾起那些以為被遺忘了的記憶。
冬日的陽光不溫不火地輕撫西坪,柔軟得像是老者望著后輩露出的和藹親切笑顏,流水緩緩從村前流過,小心翼翼,像是怕吵醒了睡夢中的人們,水流劃過石墩堆砌的小橋,在陽光的照射下如鉆石一般閃爍著純粹的透亮,讓人迷醉到不忍挪開視線。
我的老家上白石鎮(zhèn),也流淌著一條小溪,兒時每每放假,父母都會帶著我回去看看。我最喜歡在進鎮(zhèn)的半路停下來,沿著一條小道輕跑到船夫身邊,把手里褶皺的五角紙幣平整鋪開,傲嬌地仰著因奔跑而顯紅撲撲的小臉:“我要坐船!”眼底滿盛的激動與欣喜就要沿著睫毛溢出來。父母只是在身后對著船夫微微地笑,他們默契地互相致意,然后我們一起攀上搖搖晃晃的小船,在船槳輕輕撥動下,船底開始漾出一圈圈水波,穩(wěn)穩(wěn)地朝前行進。對岸是熟悉的爺爺奶奶,對著我們招手,呼喚,在岸邊挪來挪去,似乎想要套根繩子在木船身上,這樣我們就可以更快地抵達對岸。
扔一塊石頭,西坪的溪中心蕩出一圈圈水波紋,勾出鄉(xiāng)愁,瞬間將我?guī)雰簳r的記憶。記憶中還有爺爺挑著糞水,扛著鋤頭,為門前自家種的蔬果施肥。小時候的我很愛跟著爺爺,看著他忙活,自己在溪邊挑著石頭玩,擇一塊圓乎乎的,預備畫上臉譜,光是想著成品,心里也可以一直美滋滋的。偶爾湊近菜地,就會馬上被難聞的“肥水”氣味給熏走。我捏著鼻子問:“為什么我們要用這么臭的東西澆青菜?”“澆了它們,菜才長得快啊!”爺爺指著旁邊的兩桶“肥”笑著說。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肥水是這個意思。
小時候最愛吃的零食之一就是生地瓜,清涼爽口,甜度飽滿。一口下去,汁水爆開,在唇齒間漫開青草夾果香。但是大人管得緊,只讓嘗一小口,總是意猶未盡,眨巴著眼睛賣著萌也換不來整個生地瓜,留下嬸嬸的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給她,給她,讓她嘗嘗蹲一下午坑的滋味,哈哈哈哈哈。”那時候不知道,后來某天確實是真切體悟到,至此,明白了一個道理,凡事適可而止,也不再嚷著要大人不準許的東西,因為有些經(jīng)驗,是要耐著性子好好吸納的。
為了解饞,大人偶爾也會在我們這些孩子的糾纏下把地瓜削成條或者切成塊,混著白米飯一起蒸,特別是用木桶蒸出來的地瓜飯,混著木香,簡直是人間美味。但是爺爺奶奶、叔叔伯伯那些大人卻大體不愛,看到煮食地瓜飯就會搖頭,把地瓜撇開,或者問有沒有煮白米飯,惹得年幼的我嘖嘖稱奇。
一碗地瓜飯的來歷也不是那么地簡單。農(nóng)民從地里把地瓜挖出來挑回家,放到大木桶清洗干凈,婦女們會嫻熟地拿起“地瓜推”,將“地瓜推”一頭頂在竹籃邊上,一頭頂在腹部,雙手拿著剛清洗過的地瓜,開始熟練地推地瓜絲。推滿了一籃的地瓜絲,就端起籃子倒在另一個木桶里清洗,然后撈起地瓜絲瀝干,均勻地撒在木架上的地瓜笪上曬。而洗地瓜絲的水也大有妙處,靜靜地沉淀一天,隔天倒去上面的水,下面會沉淀下地瓜淀粉,上白下黑,將它們分別放在簸箕上曬干后收起來,有用做粉扣絲的,也有直接用以做佐料的,都別有一番風味。
兒時的作文本里,寫滿了鄉(xiāng)愁。小時候總是似懂非懂地詠誦著“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現(xiàn)在卻似懂非懂地覺得,鄉(xiāng)愁其實或許只是一份牽引著過往的記憶,是一個對于晚年落葉歸根的心結。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一張照片,一個影像,一張熟面孔,都能聯(lián)想到的遠方。
柘榮,被眾多如西坪一般個性不一、各具韻味的村落包圍、呵護,在一片靜謐時光中靜靜流淌,它也是無數(shù)外鄉(xiāng)人的鄉(xiāng)愁,在遠方游子的記憶中由遠及近,若隱若現(xiàn),終于還是深埋在記憶中的某個位置,化作一個小黑點。當某時某刻某人觸動了那扇記憶的開關,一切關于柘榮的小美好都會噴涌而出,就如同一碗地瓜米飯,它借由著西坪的山水和農(nóng)者的勤勞,將一眾兒時最歡脫的記憶重新拾起,在心底留下一片暖意。
原來,鄉(xiāng)愁是一場追尋老記憶的旅行。
責任編輯:陳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