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陳穎

詩歌創(chuàng)作到一定的程度，彰顯出來的是詩歌背后的詩人的境界與情懷的差異。選擇在平凡中寄寓最深的東西，并以一種單純、安靜的狀態(tài)來呈現(xiàn)其對世界精微體察之后的情懷或境界，或許稱得上是一種智慧。在劉偉雄的《蜻蜓的世界》，我讀到了這種智慧：空靈而素樸、靜美且遼闊，既有著人心的呢喃，又有著純凈深刻的認知，這對當(dāng)前那些功利的，紛繁、茍且的現(xiàn)實，是一種有力的沖擊與摒棄。

這組詩幾乎都是斷片式的描寫，每一首詩歌都是一個鏡頭的畫面定格，它們都取自于日常生活中為人們所熟悉也很容易被人們忽略的小情境、小事物。每首詩中都隱約潛伏著“兩種時空”，它們或糾纏，或輝映，或包容。詩人用其敏銳的感覺把生活中的這些小觸動剝離出層層光彩，細若末絲，但最后，他又能出于其外，讓這些細膩的感覺歸攏于浩渺渺天地之境界，輕、靜、舒、緩，詩人構(gòu)造出一個純粹由語言光線搭建而成的理想境界，展示出其美好的詩歌擴張力量。

《別老來夢我》是整組詩歌唯一出現(xiàn)“我”這個人稱的，也可以看作是詩人最直接的自我陳述。“睡眠在睡眠的床上醒來 / 清葉一片就可以鋪展的天空 / 居然沒有一絲云彩”，當(dāng)下的生存空間，物欲橫行，生活節(jié)奏高度緊張，精神的枯萎與缺失隨處可見，“為什么煩燥的現(xiàn)實總是被夢打翻”，夢是流淌在詩人內(nèi)心的另一個時空，是屬于詩人的生命意識，它與當(dāng)下的狀態(tài)相排斥的，難能可貴的是詩人性情的流露卻不以凌駕于現(xiàn)實的態(tài)度出現(xiàn)，而是采用反諷的手法“別這樣 / 別老來夢我 / 我正在收獲一壟古老的蘿卜”，這是自嘲，自我調(diào)侃，也是一種無奈的表達。詩人深切地了解現(xiàn)實，洞悉一切，也明白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喚面臨的是現(xiàn)實是無人能懂的尷尬。于是，他以苦笑化解尷尬為調(diào)侃。一直在他耳際邊呢喃的蟲子所通向的生命時空在與現(xiàn)實的時空糾結(jié)斗爭之后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漸行漸緩，就像《慢下來的火》中“曾經(jīng)的急烈燃燒了 / 情書萬封，情話一籮”似的生命激情，對已經(jīng)歷過幾十載歲月的男人來說，只是生命漸行漸遠處一個驀然回首而已。情愛，歡笑，苦難都只不過是笑語一春秋。如今的他已經(jīng)建立起自己的生命支點，靈魂在這個支點之下具備了屬于自己的視野，它讓世界變得廣闊。“慢下來 / 不是要你熄滅 / 知道星光燦燦的蒼穹 / 美麗只是讓你難以言說”，這是詩人內(nèi)心在一步步的塵世攀援中所達到的一種境界，澄明、輝煌。

清醒的活在當(dāng)下，但同時關(guān)注心靈，維護靈魂意識，在另一個時空里追求屬于自己的生命和心靈氣息，這幾乎成為詩人情感的表述方向。一只枯死的蜻蜓，細渺而普通，它的意義很容易被人們忽略?？墒亲髡叩男乃紖s由此凝聚到生命的起與落，“活在這世間的短暫，不因生命的薄而嘆息”。“用一枝初秋的枯丫 / 題寫你最美的墓志銘”，死亡，不再承載悲哀，反而彰顯出質(zhì)感的美好光澤。

午夜的車聲，秋蟲的呢喃，霜降后葡萄的清香，園子里的花開……詩人在《靜悄悄》一詩中活用了古典詩歌化動為靜的通感手法，短短的幾行，文字實在而不虛華，聽覺、嗅覺、視覺交錯并行，感官系統(tǒng)向大地敞開。“在一朵花開的里程”里，另一個時空的召喚，它遠之又遠，“就像一架紅眼的航班 / 穿過了浩瀚天幕”。而在《如煙》一詩中，炊煙、田園、僧人、往事，一幅接一幅心底的風(fēng)景，被詩人一點一點地逼視出來。“成群的燕子都飛向渺渺的空”，廣闊的空間富有張力，那些有著生命熱度的意象在詩人的境界中重新勾連了大地與天空……

選擇一種表達方式其實就是作者選擇心靈與外界交流的方式，同時也是作者內(nèi)在的生命狀態(tài)的展現(xiàn)。可以說，詩歌語言力道的差異，源自于心靈的差異。詩人不為現(xiàn)實空間所羈絆，始終堅持著有靈魂的視角觀察世界，在每一個感動的瞬間維護大生命意識與大自然意識，這，屬于劉偉雄詩歌的精神氣度。